朝陽東來,以臨廬后山丘,微暖晨光無熹微之跡,融融籠罩在山頭,劍廬師徒計十余人,都在暖光之中,迎著ri頭站立,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畫。
山丘下方,劍廬的三代弟子、劍僮以及服侍了四顧劍無數(shù)年的仆役,官員們,看著這一幕,知道東夷城的宗師到了最后一刻,無數(shù)人難掩悲聲,跪到在地,向著山丘的方向叩首不止。
山腰,山居,范閑和影子看著那邊,面上雖未動容,心里已然動容。范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怪異,其實這么多年了,他與東夷城的關(guān)系一向極為復雜,尤其是對于四顧劍這位大宗師,他其實并沒有什么深指內(nèi)心的認識,他只知道對方是一位超絕強者,是一個可以用手中的一只劍就改變天下大勢的牛人,在很多過往歲月里,四顧劍就是他最大的敵人,然而月移星轉(zhuǎn),人與人之間的關(guān)系竟發(fā)生了這樣大的變化。
但是范閑哪怕在昨夜,對于四顧劍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感情,他與四顧劍的談判,只是雙方基于某種利益目的而搭成的合作罷了。對于一個害死了自己很多屬下,殺死了很多慶人的大宗師,范閑實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感嘆。
然而此刻。
陽光來了,范閑忍不住苦澀地自嘲笑了起來,看著山頭的那個瘦弱身影,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,竟把這位大宗師看成了一個守護世間,愛惜黎民的革命者。
影子往山門外站了一步,靜靜的、怔怔地看著山頂?shù)乃念檮?,看著與他的生命糾結(jié)傷害的兄長,在人間的最后幾次呼吸。
范閑退回到了山門的yin影之后,沉默了起來,不知為何,心血微微來cháo,體內(nèi)兩股xing質(zhì)截然不同的真氣緩緩地運轉(zhuǎn)了起來,尤其是后腰雪山處那股強大的霸道真氣,順著兩只手臂釋發(fā)出來,在手掌邊緣處周轉(zhuǎn)而回,形成了一道極為圓融的真氣回路,離掌只有半寸的距離,卻是極為敏感的一道真氣外放。
他感受到了什么,感應到了什么,側(cè)目向著東方望去,一直望到那邊蒼茫的海上,紅紅朝ri之下正在呼吸的海畔浪花處。
山頂上四顧劍的目光也落在了海浪處。
遠處有風來,挾著微濕的雨點,天上朝陽上頭,有一抹微顯厚重的烏云,風雨來了,似是送行,似是洗禮。
…………除了范閑和臨死的四顧劍外,沒有人感應到了那個人刻意釋發(fā)出來的氣息。范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山居,從劍廬四方膜拜于地的人們身后離開,斜斜掠入東夷城,將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的程度,只用了極短的時間,便踏過民宅商行,經(jīng)過港口船舶,來到了東夷城外,鄰近東海之濱的一處僻靜沙灘之上。
此時海畔的雨點已經(jīng)密集地落了下來,打在沙灘上,萬點坑。
一道灰影掠過,然后極其強悍地在沙灘旁的青石上止住身形,正是范閑。他瞇眼看著沙灘上雨點擊打出來的小坑,忽然想到很多年前,在澹州的懸崖下,他看著那半艘小船沉沒,沙灘上留下的那些痕跡。
風雨沒有變大,只是這樣清柔而冷冽地吹拂著,降落著。朝陽升的更高了一些,升入了雨云之后,整個東夷城的光線都清暗了起來,尤其是海上,浪花拍石,激起無數(shù)水霧,與空中降落的斜風細雨一交,平添幾分迷蒙之sè。
水霧迷蒙的背后,緩緩顯現(xiàn)出一艘巨船的身影,船身極大,是那種可以抵抗萬里海路巨浪的遠洋商船。船只無法靠近遍布礁石的岸邊,只是遠遠地海中顯現(xiàn)出身影,雖然距離極遠,可是那種無來由的壓迫感,仍然讓范閑感到了一絲緊張。
大海忽然在此時平靜了下來,雖然風雨依然在繼續(xù),然而雨點入海無聲,入沙無聲,潤澤世間皆無聲,海浪不再暴戾地沖擊海岸,只是緩緩地一起一伏,就像是這片大陸的呼吸。
白霧之中,隱約行來一只小船。
范閑深深呼吸一次,然后踩著微濕微軟的沙灘,向著海邊走了過去,迎接這只小船的來臨。
小船的船首站著一個人,此人雙手負在身后,微白長發(fā)用一個布條系在腦后,面容古奇,雙眼清湛而深不可測,一頂笠帽戴在他的頭上,笠帽雖小,卻讓漫天溫柔卻密集的風雨無法靠近小船。
船首坐著一人,也戴著笠帽,但是帽沿卻沒有遮住他顏sè與眾不同的頭發(fā),以及唇角那怪異而恐怖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