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著末一句,群臣大感不解,這首詩自春時出現(xiàn)在京中,早已傳遍天下,除了大江的大字有些讀著不舒服之外,眾多詩家向來以為此詩全無一絲可挑之處,但精華卻在后四句,不知道莊墨韓為何反而言之。
只聽莊墨韓冷冷說道:“之所以說前四句是好的,不是因為后四句不佳,而是因為……這后四句,不是范公子寫的!”
此言一出,殿中一片嘩然,然后馬上變成死一般的寂靜,沒有誰開口說話。
范閑假意愕然,卻明白了許多事情,倒是平靜了下來,酒醉后的身子斜斜倚在幾上,滿臉微笑看著莊墨韓。
幾個月之前,林婉兒就說過,宮中有人說自己這詩是抄的,當(dāng)時自己并不在意,但沒料到卻是今日爆發(fā)。郭保坤挑起此事,顯然是得了某位貴人的授意。
自己入京之后,唯一可以拿得出手,便是所謂文字上的名聲,若她將自己的名聲全部毀了,在這樣一個極重文章德行的世界里,自己只有主動退婚的份。
范閑聽莊墨韓念了前四句后便心下大安,看莊大家依然不知大江是長江,便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,并沒有發(fā)生。如果想指證自己抄襲,莊墨韓只有靠自己的學(xué)問與清名壓人,僅此則已。
只是不知道,長公主是怎樣說動一向名聲極佳的莊墨韓,千里迢迢來做小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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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久之后。
陛下的眉頭皺了起來,要知道抄襲一說,可是極嚴重地指責(zé),如果莊墨韓沒有什么憑仗,斷不敢在慶國的皇宮里如此說三道四。
“空口無憑?!币恢弊诜堕e身邊的禮部侍郎張子乾微笑說道:“莊墨韓先生一代大家,學(xué)生少時也常捧著先生所注經(jīng)書研習(xí),天下間,自然無人敢懷疑先生說話。但是事涉抄襲,或許先生是受了小人蒙敝?!?br/>
他看了一眼自己上司的公子郭保坤,并不如何忌憚表露自己所說小人是誰。
莊墨韓抬起頭來,滿是智慧神彩的雙眼里,飄出一絲復(fù)雜的情緒:“這詩后四句,乃是家?guī)煯?dāng)年游于亭州所作,因為是家?guī)熯z作,故而老夫一直珍藏于心頭數(shù)十年,卻不知范公子是何處機緣巧合得了這辭句。本來埋塵之珠能夠重見天日,老夫亦覺不錯。只是范公子借此邀名,倒為老夫不取,士子首重修心修德,文章辭句本屬末道。老夫愛才如命,不愿輕率點破此事,本意來慶國一觀公子為人,不料范公子竟是不知悔改,反而更勝?!?br/>
范閑險些失笑,心想無恥啊無恥,但旁人卻笑不出來,殿前的氣氛早已變得十分壓抑,如果此事是真的,不要說范閑今后再無臉面入官場上文壇,就連整個慶國朝廷的顏面都會丟個精光。
天下士子皆重莊墨韓一生品行道德文章,根本生不起懷疑之心,更何況莊墨韓說是自己家?guī)熕?,以天下士人尊師重道之心,等于是在拿老師的人品為證,誰還敢去懷疑?
眾官在心里深處已經(jīng)認定范閑這詩是抄的,望向他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和厭惡,但是總不能由著這種事情變成事實,畢竟事涉慶國朝野顏面,所以皇帝陛下冷冷看了一下文淵閣大學(xué)士舒蕪,一陣尷尬之后,舒大學(xué)士為難站了起來,先向莊墨韓行了一禮:“見過老師?!?br/>
這位舒大學(xué)士嘗游學(xué)于北齊,受教于莊墨韓門下,故而以師生之禮相見。他此時早就信了莊墨韓所言,范閑那首詩是抄的,但在陛下嚴厲目光之下,卻不得不站起來替范閑說話:“老師,范公子向有詩才,便說先前這首短歌行,亦是精采至極,若說他來抄襲,實在很難令人相信,而且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?!?br/>
這時莊墨韓也已經(jīng)坐了下來,又咳了兩聲,溫和說道:“舒蕪,莫非你是懷疑老夫是在盜用先師之名。”
舒大學(xué)士大汗淋漓,連道不敢,再也顧不得皇帝陛下的陰冷眼光,老老實實地退了回去。此時若再有人置疑,便等若是在說莊墨韓乃是無師無父的無恥之徒,誰也不敢擔(dān)這個名聲。
但皇帝不是一般的讀書人,他不是淑貴妃,也不是太后,他根本就不喜歡這個莊墨韓,所以冷冷說道:“慶國首重律法,與北齊那般孱弱模樣倒有些區(qū)別,莊先生若要指人以罪,便需有些證據(jù)才是?!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