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閑安靜地看著身前的云之瀾,不期然地想到很多年前,在京都的夜宮之內,自己第一次看見這位劍術大家時的情形。那時候的他,還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,初登三國政治舞臺的年輕人,而劍廬首徒云之瀾已經聲名滿天下,是東夷城使團真正的主事者。
六年過去了,范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那幾個人之一,而云之瀾,甚至要拜在他的身前,向他表示效忠,時遷勢移,叫人好不感慨。
范閑不知道四顧劍臨終前究竟布置了什么,怎樣說服身為死硬派的云之瀾,但他能感應到云之瀾的態(tài)度并沒有太多虛飾,他很了解這些在武道上不斷求索的強者,一旦決定了某件事情,再想反悔,那是很難的。
但他把云之瀾的這句聽的非常清楚,聽到了十二把劍這四個字。范閑的眼睛微瞇,平靜看著他說道:“十二把劍……若云大家這劍心不在,我如何能控制這十二把劍?”
不待云之瀾回話,他早已站起身來,鄭重地將這位劍廬首徒扶起,誠懇說道:“我知道云大家斷不會因為劍圣大人臨終遺言便要信我,我也不需要你信我,只是若這是一個交易,我需要劍廬的力量,劍廬也需要我的庇護,可是如果你不在,我如何能夠把這十二把劍握緊?”
云之瀾的臉上沒有什么笑容,淡漠說道:“家?guī)熥匀粶蕚渥屝》洞笕朔判牡姆椒??!?br/>
說完這句話,云之瀾回身而走,竟是不給范閑絲毫交流感情,拉攏劍心的機會。
范閑若有所失地站在屋內,想著四顧劍給云之瀾安排的是什么事務?不過片刻功夫,他便猜測到了一點,四顧劍雖然要在自己的身上下大賭注,但是總是需要有人制衡自己,注視自己,監(jiān)督自己。
云之瀾,便是游離于利益結盟之外的那個人,以他在劍廬弟子心中的威信,若范閑日后的行事,對東夷城利益的損害太大,他一聲令下,只怕范閑名義上擁有的十二把劍,轉瞬間,便只會剩下可憐的孤伶伶的那一把。
……
……
云之瀾之后進入室內的是劍廬二弟子。范閑安靜地看著這位中年人,發(fā)現(xiàn)對方的模樣生的普通,眉眼間全無一絲出挑之處,便是身上蘊的劍意也被深沉地裹在深處,穿著一件微厚的棉袍,不像是一位厲害的劍客,倒更像是個管家一樣的人物。
大師兄來后,便是二師兄,范閑的心里苦笑了起來,四顧劍這一來,直接把自己推到了火堆之上,劍廬弟子們好像都接受了他的遺囑,輪流來向自己匯報工作。
范閑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褐色小甕,眸子里生出一絲惘然的情緒,一代劍圣,變成了手邊的一壇子灰。
他的手輕輕在小甕上撫摸著,似乎還能感覺到四顧劍骨灰的微溫。隨著他手指的動作,像管家一樣的二師兄的眼光也變了變,但馬上變得平靜了下來,將手一揮,幾名劍廬三代弟子,扛了幾個箱子進來。
范閑抬起頭,微笑問道:“難道這就是劍圣大人的遺產?”
二師兄笑了笑,沒有說什么,直到所有的箱子都擺放在范閑的屋子里,才輕聲說道:“我劍廬的產業(yè),當然不會就這么一點兒。這里只是一些可以暫時動用的產業(yè)流水,師尊說你現(xiàn)在需要銀子,我便給您抬來。還有一些帳目,我想您一定感興趣,所以自作主張搬來了。”
范閑微感吃驚,靜靜地看著這位管家模樣的劍廬高手,他當然不會輕視這位二師兄,相反在劍廬十三徒中,他一直認為這位二師兄很值得注意。且不論云之瀾與王十三郎內訌之時,這位二師兄可以一直保持中立,而不被牽連進去,而且四顧劍一直讓他守在劍廬之外,就知道此人深得四顧劍的信任。
銀子,帳目?范閑瞇著眼睛看著他,問道:“辛苦您了,還不知道這些帳目和什么有關?!?br/>
劍廬二弟子和聲說道:“和太平錢莊有關?!?br/>
范閑聽到這句話,再也無法安坐于矮塌之上,霍然起身,盯著這位二弟子半晌沒有說話,最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,用一種敬佩的語氣說道:“沒想到,我想任何人都想不到……原來天下最大的錢莊老板,竟然是一位……隱藏在劍廬里強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