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棠來信的內(nèi)容很簡單,用辭造句也并不古意盎然,走的乃是今文一派,范安之的清淡風(fēng)格,全文抄閱如下。
“安之可安?”
“前封信已經(jīng)收到,貴國郵路果然方便無比,一個月的行程,居然十天時間就到了。屈指往回數(shù)去,你說寫信之時京都初雪,在那ri上京這里已經(jīng)下了好幾場的雪,而且竟是一直沒有停過,天氣寒寒的讓人好不厭倦?!?br/>
“我這人有一椿怪脾氣,旁人或許在秋二時容易犯困,我卻是在冬天喜歡犯困,不為別的,只是外面雪大,一應(yīng)青綠之sè全被枯燥的雪白掩蓋,沒有美景可以娛目,沒有樹枝可以折下為環(huán),沒有小花可以親近一嗅,園子里雖然有幾朵梅,但今年大齊寒勝往ri,那幾朵臘紅骨朵開的慘艷艷的,被冰雪一凍,完全沒有幾絲jing神,我也動不起心思去賞看。”
“你曾見過的那頭驢已經(jīng)賣了,不用擔(dān)心,石磨依然有小家伙在幫著在拉,反正沒有多少黃豆,一天也只用轉(zhuǎn)個五十轉(zhuǎn)就好。用賣驢的錢,去置了些竹炭,你說過屋中如果通風(fēng)不好,會容易中毒,所以按你寄來的圖紙做了一個煙囪,還別說,屋子里的空氣真的好多了?!?br/>
“雞崽兒們早已經(jīng)長大了,不過還是不放心它們挨凍,所以都養(yǎng)在屋里的,味道自然有些不大好聞,不過你也知道,我如今有個下人,所以天天打掃清洗,還算過得去。”
“王大人倒是來過幾次園子,說要邀我吃飯,但你說過他飲不得酒,想了想我便拒了,畢竟你也知道,我是喜愛看人飲酒,尤其是喜愛看人飲醉的。”
“半年前,在松居酒樓上,你喝醉后哼的那首小令我很喜歡,就是石頭記上面的那首判詞,留余慶。前些天我將這判詞唱給老師聽了一遍,老師也很喜歡,說巧姐這孩子身世可憐,其間隱有奇趣,足堪捉摸。那ri屋外風(fēng)雪甚大,寒意侵屋,我與老師對坐飲茶,笑談君事,也是頗為愜意。不知怎的,便想到數(shù)月前與你在上京同游的ri子,同是一片清灑自然,感覺極為美好,仿佛眼見你見那輪明月,那座小廟,那道田壟,你從壟內(nèi)狼狽無比地跑到壟外?!?br/>
“對了,有個消息讓我很吃驚,聽說肖恩大人的遺骸被人在西山絕壁間發(fā)現(xiàn)了,如今雖然已經(jīng)安葬,但想到你曾經(jīng)與這位老大人同行赴北,還是告訴你一聲,以便你心安?!?br/>
范閑看到這里的時候,還只是覺得有些怪異的感覺,似乎那位村姑在話語里隱著許多暗語,只是被弟弟當(dāng)牛做馬的可憐生活震著了,失笑無語,沒有注意到。緊接著,又被海棠那句話弄的驚喜起來,難道對方真的肯將天一道的心法傳給自己?
于是乎,他此時還沒有猜到海棠想傳遞過來的真實信息,但是他又品了一品,終于從肖恩尸體被找到,苦荷談?wù)撟约?,猜謎語這些字眼里嗅出了不吉利的感覺。
尤其是那句“巧姐這孩子身世可憐,隱有奇趣!”
他皺眉重看了一遍,終于將目光落在了明月小廟田壟那句之上,這句話的出現(xiàn),實在是有些突兀,和前文后文都不怎么搭。這句話講的是范閑此生最狼狽的那個鏡頭,他中了藥之后,一番折騰,提著褲子往那個小廟外面跑,其時蛙聲陣陣,田泥濕濕。
這……應(yīng)該就是海棠要告訴自己的事情。
“從田壟內(nèi)跑到田外?”
范閑皺著眉頭,腦中靈光一閃,將明月廟前酒后這三個無用的廢詞剔開,只看最后那一句。對于范閑來說,這種字謎似乎很簡單,從田里跑了出來,那自然是個古字。
不,是葉字!
…………蓮葉的葉,荷葉的葉……葉輕眉的葉!
范閑滿臉震驚,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顫抖,聯(lián)想到信里那些暗語,身世之類,他馬上明白海棠要告訴自己的究竟是什么。
苦荷知道自己是葉家的后人!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他深吸了一口氣,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雙頰,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,不要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亂了心中方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