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東街入來甜水巷里,多了幾分幽靜。眼前三五老槐,枝丫上還累著厚厚的積雪。樹后的簡氏公祠,木架紅漆都頗有些年歲了,門前的對聯(lián)兒卻將將翻新過,寫的是:“風調雨順,國泰民安?!?br/>
轉了個彎兒,便是王家的豆腐檔口兒。蜜兒撂下來小車過去問著,“孫姐姐,徐阿娘一早說想吃豆腐腦,可還有?”
王家媳婦兒姓孫,只比蜜兒長三歲,見得是蜜兒來,忙盛起兩碗豆腐花兒,包好了放去了蜜兒的小車上,笑道,“這還熱乎著,拿走吃吧?!?br/>
“可還是老價錢?”蜜兒將要去問銀荷拿銀兩,孫氏忙道,“就不必數(shù)銀子了,一會兒還得去你家里借鹵水,便就都免了罷?!?br/>
蜜兒笑著囑咐:“那你記得來?!?br/>
孫氏應了聲“誒?!北阋妰蓚€小丫頭往巷子深處去了。
王家阿婆從屋子里行了出來,遠遠打量了一番蜜兒的背影,又拉著自家媳婦兒,“生得和她阿娘一個樣兒,多也是狐媚子,日后必定是去勾些官爺度日的。你可和她遠著些…”
孫氏聽得這話皺了皺眉,反問起家婆,“阿娘,那今兒的牛肉還去不去她家鹵了?”
“怎不去了?”王家阿婆嗔笑道,“她家鹵味兒好吃,我兒也愛吃?!?br/>
孫氏沒再作聲響,心里卻是替蜜兒不服的。蜜兒阿娘在甜水巷住了多年,向來靠賣朝食和鹵味兒糊口,雖聽說是哪家官爺養(yǎng)在這兒的外室,可那官爺也不見來過幾回…蜜兒年紀小,便就更扯不上什么狐媚子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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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兒回來自家院子,放好小車,方見院子正中的臘梅花兒正開得可愛。蜜兒折了兩枝最好的,正往自己屋子里去,卻見徐氏大腹便便從東屋里出來,笑著招手道,“蜜兒回來了,銀荷,快進屋子吃午飯?!?br/>
徐氏與女兒銀荷,原是這院子里的租客,自蜜兒阿娘今年秋天肺病去了,便將蜜兒認了作養(yǎng)女。如今徐氏有孕已經(jīng)九月有余,眼看著就要生產(chǎn)了。
蜜兒卻道,“徐阿娘你們先吃,我先回屋一趟。”
這梅竹小院兒原就不大,蜜兒住的正屋,徐氏與銀荷住東屋。正屋坐北朝南,靠著南邊兒窗戶的位置,還有間暖閣。阿娘還在的時候,最喜窩在暖閣里做手活兒。蜜兒便將她的靈位擺在了暖閣旁側的小書柜上。午時陽光灑落進來,將那小書柜也曬得暖和。
蜜兒取來那上頭的花瓶,將里頭干枯的粉菊換成方才折來的兩枝黃梅。再在香爐子里燃上了三炷香。輕聲又與阿娘說了些話兒。
東屋里,徐氏與銀荷正吃飯,見蜜兒還未過來,徐氏方問起銀荷今日買賣的銀錢來。銀荷將今日被官爺選中,入得大宅門里與官爺們送吃食的事兒與徐氏交代了。又從身上將那三元銀寶拿出來遞給徐氏?!鞍⒛?,這是今兒官爺賞的?!?br/>
徐氏見得那元寶,面露喜色,起身去床邊取了家中的銀錢匣子來。銀荷知道阿娘寶貝那銀錢匣子,斜著眼睛往里探。卻見徐氏將那幾個元寶放去了下頭的夾層,又用盒子里的那串檀木佛珠將元寶壓好了。
銀荷笑著小聲問,“阿娘,我家的地契可也在這里?”
徐氏聽得“地契”二字自覺心虛,瞥了銀荷一眼,又忙起身將那銀錢盒子小心翼翼壓回了被褥底下。
今年早春,徐氏男人跟著人去了海上做船員。男人走前給她們母女留了些銀兩度日,可終是不大夠用。徐氏本還能在巷子里打些雜活兒幫補,可男人走后沒多久,徐氏便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了身孕,自不能再做那些重活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