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家正房中，大黃氏小心翼翼地從炕上爬了起來，左支右絀，連連吸溜著冷氣，好不容易才艱難地套好了衣服，一路扶著墻慢慢挪到了桌前坐下。

    昨夜，她顧不上五月天的燥熱，在炕上連鋪了兩層軟被，才渾身酸疼地躺上去湊合睡了一夜。

    這一晚上，連翻個(gè)身都得小心翼翼，稍微不慎牽動(dòng)傷處，就得齜牙咧嘴地‘哎呦’半天。

    好容易熬到了天亮，大黃氏原想著顧璘一大早會(huì)再熬出藥來，讓他們母子喝了解解疼呢，誰知坐著等了半天，只有還姐兒端來了些熱好的剩飯來給她吃。

    “瞎眼黑心、就會(huì)攮嗓的死臭小蹄子！我這里渾身難受著等吃藥呢，你端些剩飯剩菜來做什么？還不快去后院叫了二郎來熬藥！”

    大黃氏又疼又恨，唾沫星子亂飛地罵著，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把桌子拍得“啪啪”直響，腫成了兩只大核桃的紅眼睛里滿是惱怒，恨不能把畏畏縮縮地離了她八尺遠(yuǎn)的還姐兒一口吞了。

    還姐兒不過九歲的年紀(jì)，瘦瘦弱弱，一頭稀疏的黃頭發(fā)，一身看不出原色的舊衣服短袖子、露腳踝地掛在身上，活似個(gè)插在田間地頭的干瘦草人，這會(huì)兒被這河?xùn)|老母獅般的咆哮一震，早嚇得全身哆嗦，不由自主又退了兩步，結(jié)巴道：“二爺，二爺他，一大早就，就出門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出門了？”大黃氏擰起了自己寥寥幾根的黃眉毛，把自己干澀腫脹的眼睛猛地又睜大了一圈，看向還姐兒。

    還姐兒被那血紅瘆人的死魚眼一瞪，嚇得差點(diǎn)咬了舌頭，飛快回道：“對(duì)，對(duì)，和，和新娶的二奶奶，一起走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嗬！”大黃氏聽罷，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，站起身扯開嗓子嚷叫起來：“這一大早的，是趕著給哪個(gè)死不下活不了的老東西去送喪嗎？！啊？自己親親兒的嫡母嫡兄還癱在屋里動(dòng)不了呢，他倒上趕著去給老丈人送終去了不成？！啊呸！下賤胚子小雜種！老娘倒是要出去說說，讓左鄰右舍給評(píng)評(píng)理去！這一大早把親嫡母、親哥哥扔在家不管，巴巴地跑去孝敬老丈人的東西……”

    “噗轟！”

    大黃氏一氣罵著，順腳趿上鞋，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就要往外走，剛要掀簾，就聽見外面?zhèn)鱽硪宦暢翋灥木揄憽?br/>
    聲若悶雷，滾地而過，似乎連腳下的地面都跟著顫了一顫。

    大黃氏愣怔一下，不由住了嘴，歪著頭側(cè)耳再聽。

    還姐兒本就被大黃氏嚇得高度緊張，又冷不丁聽了這聲響動(dòng)，頓時(shí)佝僂起身子本能地往墻角縮了縮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一時(shí)寂然，呼吸可聞。

    二人都豎起耳朵聽著，外面又沒了什么聲音，好像剛才那一聲巨響，就是個(gè)從天而過的悶雷而已。

    “哇哇哇，姐姐……”

    稚嫩懵懂的幼童哭泣聲適時(shí)響起，打破了屋里短暫的寂靜。

    是睡在西廂房的殊哥兒被吵醒了。

    大黃氏冷笑一聲，重新?lián)Q回了一臉怒氣，回身又沖著縮在墻角的還姐兒嚷起來：“還不快去看看那小東西又在號(hào)什么？整天哭哭哭的！他那瘋子娘還沒死呢，叫他不用這么早就號(hào)喪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