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波紋已遠，余音已盡，若有若無，又是叮咚兩聲，若水面風(fēng)起，被吹散的波紋登時漾出層層漣漪。寥寥三聲，琴聲悠遠，清淡空靈，還未成曲調(diào)，卻已叫人全神貫注，沉浸其中。

    全瑾瑜面上古井無波，左手如山，右手如風(fēng)，聲聲琴音緩緩流出。琴聲輕柔舒緩，如有一片柳葉從空中悠悠飄下，輕輕落在水面之上，柳葉雖是輕忽，水面也是生出皺紋。琴音漸亮，池塘畔微風(fēng)卷起，越升越高，漸至樹梢，徘徊于桂椒之間，翱翔于靜水之上。

    琴聲剛起，突又變的綿長，風(fēng)過樹梢，遙遙有炊煙升起，田園之間，似有人倚門而望。全瑾瑜左手連顫，琴聲反復(fù)，似于鄉(xiāng)村之中流連，不愿離去。

    全瑾瑜雙手連揮，形容瀟灑，毫無急迫之感，但手下琴聲合鳴，傾泄而出。彈琴主用右手，四指彈琴，尾指不能觸琴，基本的指法乃是托、擘、挑、抹、剔、勾、摘、打，這八指融合交互，成指法數(shù)十。左手除按弦外，還有綽、注、吟、猱。左右手配合無間，音色才能清正合拍。全瑾瑜十指修長，一指一動，都是恰到好處，若行云流水，那縷縷琴聲似是自己從他手中流出。

    琴聲漸急，如急風(fēng)回轉(zhuǎn)，席卷蒼茫，故鄉(xiāng)已不可望，天地間惟余莽莽。琴中似有千般相思，卻不得傾訴，時而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于一處徘徊不舍，時而循流千里，飄蕩天地之間。

    大殿之上，只聞琴聲回響，人人默然不語。蕭平安聽曲不多，此際又覺好聽，又覺擔(dān)心，竟是怕全瑾瑜突然出錯；璩毓秀神情專注，一雙秀美一瞬不瞬，看著全瑾瑜；沐云煙螓首低垂，眼眶中似有晶瑩之色；云錦書一臉莊重，微閉雙目，似已沉浸其中；盛云英似是呆呆出神，手指虛動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百花谷幾人也是神情各異，花沐顏與花沐容都有陶醉之色，其余幾人有人面色沉靜，有人喜動顏色，中間花月如神色如常，嘴角隱約也有一抹輕笑，卻是難辨其意。

    琴聲漸柔，就在這轉(zhuǎn)輕轉(zhuǎn)柔之間，一股雄壯之氣漸漸孕育突起，如同一座高山巍峨面前。琴聲突急，連響數(shù)聲，似要一線穿云，拔地而起。

    這琴聲中的雄壯，卻帶著絲絲寒苦。風(fēng)雪漸急，要翻山越嶺，山峰巋然不動，只任風(fēng)狂雪暴。

    琴音肅穆臨霄，排空青云之上，越飛越高。全瑾瑜雙手連撥，琴音如大江大河，傾瀉而出，帶著風(fēng)高猿啼，高山巍峨，壁壘威嚴，山中陰風(fēng)怒號，似要沖破云霄。

    眾人一顆心都跟著懸起，越提越高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，琴音忽然轉(zhuǎn)弱，如同耗盡了全部的力量，望著一線天際，心中萬般不甘，卻已開始下落。

    眾人一顆心放下，似是如釋重負，卻又覺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又是叮咚叮咚幾聲輕響，高山依舊，風(fēng)雪如故，似仍在目，卻漸遠離。仿佛間，寒雪冰釋，春暖花來，似是故鄉(xiāng)池塘，有人倚門而望。風(fēng)已靜，一切如同塵埃，散落天涯何處。琴音虛浮，如夢似幻，莫辨真假。

    全瑾瑜單手按弦，琴聲中無數(shù)音符，似正一點一點回到他身體之中，慢慢無聲無息，無動無響。余音裊裊，盡付二聲幽咽，終至微不可聞，一聲輕嘆，終于消散天地之間。

    全瑾瑜雙手虛按琴上，輕輕抬頭，殿外清風(fēng)如洗，一輪明月。

    良久良久，方聞一聲清脆掌聲，花月如輕輕擊掌，道：“哀而不傷，催人肝腸，此曲只應(yīng)天上有，人間難得幾回聞。當(dāng)真是如聆仙音?！?br/>
    花沐容道：“我嘗聽人說，樂曲若是一昧悲苦，催人淚下，不免落了下乘。但今日聽公子一曲，哀感頑艷，當(dāng)真是美的叫人心碎，曲不傷人人自傷，真是境懷高遠，直入肺腑?！?br/>
    花沐顏道：“我初始見全公子也不調(diào)琴試調(diào)，還怕公子不識琴性，不能盡展所長。但這一曲聽畢，綠腰音色飽滿至醇之處，淋漓盡致，細微閃靈之處，纖毫畢現(xiàn)。仿佛公子與此琴早已長相廝守，渾然一體，配合無間?！?br/>
    璩毓秀癡癡道：“這是什么曲子？”

    全瑾瑜也似有些出神，道：“蓼莪。”